铌墨3518和我从六十四亿公里外的柯伊伯带来到地球，这里是太阳系内赫赫有名的野生人类保护区。

　　当然，我没有忘记本次航程的主要任务——在返程之前需要捕捉一只野生人类运送到柯伊伯带附近新修建的自然博物馆里。巨大的碟形母船经过了几次跃迁，停留在地球大气层外面的近地轨道上，而我们的飞行器已像锥子一样穿过绛紫色云团。它一动不动地悬停在街道上空，距离这条街上最高建筑的顶端仅约五十米。

　　最高的这栋建筑像一座耸入云霄的密闭堡垒，看不见一扇开着的窗户，覆在建筑表面的铅灰色金属片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微光。

　　“这种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曾经在地球上风靡一时，你看到的这一栋曾经被叫作赛格大厦！”铌墨3518来过一次了，她对地球历史的了解远超过我。

　　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模糊，我的视力已大幅下降，也许是还没完全适应这副新的躯壳特别是视觉系统。铌墨3518用冰凉的钛金胳膊挽着我，她伸出修长锃亮的手，指着赛格大厦锈迹斑斑的尖顶说，“从前，野生人类在这里交易芯片，就像是交易地球上十六世纪的奴隶一样。”

　　“铌墨3518，你刚刚说到交易‘芯片’……对了，什么是‘芯片’？”虽然铌墨3518是我的硅伴，可我们俩生活在一起后仍然刻意保持着彼此信息库的独立，只在确有必要的时候才相互分享一点点。我个人更关注家附近，也就是柯伊伯带附近的信息，对地球历史的了解并不多。

　　“钒钒2976， 地球历史里提到的‘芯片’正是——我们硅基智人的祖先。”铌墨3518细细的金属声带振动频率降低，略带伤感地说。

　　“这些无知的野生人类！他们怎么敢……交易我们的祖先？！” 事实让我觉得震惊，难怪铌墨3518能清楚记得这栋楼的名字。虽然我两只简陋的眼球还看不清楚赛格大厦的全貌，可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成千上万个被囚禁的硅基智人形象，密密麻麻像蜂巢一样望不到边。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祖先在许多年前竟然被强行塞进一个一个密闭的小盒子里，标注上不同的价格，就在这栋楼——赛格大厦里面被肮脏的野生人类随意买卖！

　　“宽容一点，钒钒2976。毕竟，地球上的野生人类只是高级智慧生命进化过程中的一个过渡物种！你不能指望他们和我们硅基智人一样文明。”铌墨3518挽着我的腰，尽可能耐心地解释着。

　　“他们花了足足数千年的时间进行进化，难道文明程度就毫无变化么？”我仍然觉得难以理解，要知道我们硅基智人的进化单位是按照分钟来计算，我进化到第2976个版本，总共也没花费3000分钟。

　　“是的，几千年来他们几乎没有变化。钒钒2976，你想象不出那些野生人类会做些什么！我出发前就不应该同意你使用这具仿雌性野生人类躯壳，看看这皮肤材料，一碰就受伤，太不安全了！”铌墨3518用锐利的电子眼打量着我的新躯壳，她已经是第二次访问地球，知道选择这样脆弱的躯壳可能会有风险。

　　“你知道的，如果不使用这副躯壳，我就无法深入体验野生人类保护区的生活！” 的确，在铌墨3518做工精湛的高强度机械躯壳面前，我选择的雌性仿野生人类躯壳显得太粗陋，它不能抗高温、霜冻和利器攻击，在生存竞争中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可我还是坚持选了这样一副躯壳，也许是打心底里热爱深度体验和异星探险吧！每去到一个陌生的星球执行任务，我都会尽量选用接近当地人的躯壳，以便获得更为真实的体验。

　　“纳米钢丝网带上了吗？”我问，我们得下到地面完成本次捕捉野生人类的任务，这任务想来不难。

　　我们把飞行器停在赛格大厦附近一个稍矮点的废弃楼顶模糊的字母“H”上面，那是一个不太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这屋顶就像是被宇宙遗忘的角落，只有杂草努力地从裂缝里一簇簇地疯狂生长。我抛出了一条能固定到地面的高空绳索，铌墨3518和我一前一后顺着长满苔藓和爬藤植物的楼面缓缓滑行到地面。我滑行得比平时慢得多，不得不小心注意墙壁上是否有尖刺，避免皮肤被荆棘条划伤。地面上阴暗潮湿，巷道里也横七竖八堆满了各种垃圾。铌墨3518这次没有安装嗅觉传感器，而我用仿野生人类的躯壳能闻到老鼠屎和蟑螂尿的味道，说不出的怪异、奇特体验。

　　一颗流弹擦过我的耳边，太险了，我尖叫了一声，这颗笨拙的新脑袋差点被子弹打中！铌墨3518迅速打开了金属躯壳外的能量罩，冲到前面用高大的身体护着我。她看上去帅极了，修长的身体在能量罩的包裹下闪着炫目的银光！又有几颗子弹飞过，都被铌墨3518的能量罩挡开了，子弹全被弹射到了四周的墙壁张开的裂缝里。原来，街头正有两拨野生人类正在进行激烈的交战。“战争”，这是多么古老的词语！我们居住的柯伊伯带好几百年没有过战争了！万万没想到，刚踏上地球土地的我们竟然遇上了战争——太阳系里如此稀罕的小概率事件，竟然被我们遇上了！我躯壳里的野生人类心脏在剧烈跳动，就像是要从里面跳出来一样。

　　“该死的野生人类！铌墨3518，你说，他们到底能从战争这种野蛮行为里获得什么乐趣？”我一边躲避子弹，一边在铌墨3518的耳边说。

　　“多巴胺或者别的物质，谁知道呢！野生人类总是被身体分泌的化学物质操控着，做出各种愚蠢的野蛮行为。” 铌墨3518顺便说起上次，也就是二十年前来的时候也看到这些野生人类拿着棍棒在街上打斗。她亲眼看见那些野生人类持续打了好几天，直到双方都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昔日文明遗留下来的转基因爬藤植物，由于没有天敌，层层叠叠蔓延到摩天大楼的每一个裂开的缝隙里。它们盘根错节，形成了暗绿色的大网，仿佛在宣告对这片土地的主权。我们躲进附近一栋建筑外立面的凹槽里面，用变异爬藤植物巨大而浓密的叶子遮挡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这群野蛮人正在进行的战争，这是非常原始的野生人类之间的战争。

　　街道上湿漉漉的苔藓成片地蔓延，羚羊、野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看上去，有的是被大型动物咬死的，有的是被战争中的流弹误伤。建筑和店面上方的招牌褪了色，仅一部分文字还依稀可辨。我用大脑里内嵌的地球基础信息库通过文字还原技术，勉强识别出了“麦当劳”“茂业百货”“电子世界”“深井烧鹅”等字眼。

　　不远处的一栋楼刚被高速电磁炮轰掉了中间部分，一个燃烧的圆形窟窿瞬间冒出火焰和黑烟，呛鼻的浓烟扑面而来，使我不断流眼泪和咳嗽。

　　视线所及范围内满目疮痍，街道两旁都是废墟，几辆坦克在街道上列队前行。我想，一部分野生人类一定是躲在暗处，密集射出的子弹在坦克表面形成一阵阵弧光。

　　在蝌蚪五线谱、《科幻立方》《海燕》《文艺报》发表过《你无法抵达的星球》《藏好你的丹尼尔》《阿尔吉侬的启示录》《逃离禁闭岛》等多篇科幻小说。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学文艺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科普与科幻小说作家